三、前尘(2/2)
他本无心三、前尘:准备有声小说在线收听
他从未养过孩子,也没有人给过他指导。
虽然之前和轻墨有过接触,但是轻墨也都是由老道士照顾,他操心的地方不多。
白凡牵着孩童的手,想到了什么,蹲下来问到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青竹”小孩回答,他的眼神冷冰冰的,全然没有伤心的样子。
“你难过吗?”
小孩摇了摇头,白凡把小孩的外衣脱了下来,送他上了床,给他盖好了被子,说到:“一路奔波肯定累了,好好休息一下吧。”
青竹嗯了一声,乖乖闭上了眼睛,不一会就睡着了,白凡则抱着小孩的衣服,有些手足无措。
他突然才回过神来,自己收养了一个孩子,而自己现在毫无准备,甚至没有小孩穿的衣裳。
白凡扶额,只好趁青竹睡觉期间出门去采购衣服了。
养孩子这事说难也不难。
青竹虽然才三岁,但是不像其他的小孩一样吵闹,带他去哪里,他就只会安静地待着,不会乱跑。
青竹已经会说话了,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他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对家人的思念之情。
庙里其他的道士替青竹看了,纷纷摇头叹息“他天生就无法体会情感。”
他们全劝白凡不要养这样的孩子,最后这个孩子也不会认他,根本就养不熟,最后还是徒增伤心。
而亲情之间,最重要的便是情字,倘若一方无情,另外一方再怎么样都会感到厌倦的。
白凡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安稳睡着的青竹,轻笑着拒绝了道士们的劝说。
“我本来就是这么傻的人,再傻一点又怎么样呢?”
“他长大以后,有了自己的天地,不管他是否记得我,我都不会有怨言。”
白凡揉了揉青竹的头,青竹皱起了眉头,小巧可爱的脸缩成了一团。
“既然我和他有缘,那我便陪他度过这一程吧。”
只是养孩子没有像白凡想象的那么容易。
青竹年纪还小,白凡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,虽然他小心翼翼,但是难免会有疏漏。
这年冬天,青竹早早就睡下了,白凡给他点了炭火,便去了大殿清扫。
雪飘得很大,等白凡清扫完已经是深夜了,他回到了屋内,却看见了熄掉的炭火。
青竹在床上,脸红红的,呼吸略显急促,脸上都是汗,一看就不好受。
白凡心里警铃大作,他飞奔过去,探了探青竹的额头,不出意料地十分滚烫。
顾不上其他,白凡给青竹穿好衣服,背着他就跑了出去。
眼下正是过年期间,那些道士都回家探望自己的亲人了,只留下白凡和青竹。
白凡不懂医术,他只能先给青竹擦了一遍额头,随即他用一件衣服盖着青竹,自己则冒着大雪奔跑着
大雪纷飞,前方雪路茫茫,白凡的头发上、肩膀上全是雪花,而青竹在他后面痛苦地喘息着。
“好难受。”青竹稚嫩的声音响起,白凡安抚着他“马上就到了。”
这一分神,白凡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冰,他朝前倒去,结结实实摔了一跤。
膝盖处火辣辣地疼,他没有在意那里的疼痛,而是先看青竹有没有摔着。
青竹还好端端地在他的背上,并没有摔跤。
白凡舒了一口气,一瘸一拐地朝着医馆走去。
因为是大半夜,医馆已经关门了,白凡用力地敲门,敲了半天终于开门了。
大夫披着外衣,本来面露不悦,看见是白凡,便立马将他迎进了屋,说:“怎么了?”
白凡把青竹放下,说:“大夫,青竹他发烧了,赶紧救救他吧。”
大夫摸着青竹的额头,便马上将他带进了里面,为他施针,并嘱咐白凡去熬药。
白凡拿到药方,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,他这才感觉膝盖钻心的疼,一掀开裤腿,膝盖已经摔出了血。
他把裤腿放下来,将熬好的药给了大夫,大夫喂着青竹喝下,青竹脸上的痛苦之色才消失了,不一会便睡了过去。
“你也上一些药吧。”大夫说,他把跌打药交给白凡,白凡接过了,此刻他才觉得这疼痛如此让人难以忍受。
“这个孩子天生就无情,你却这么为他费心吗?”大夫说。
看来这个消息传得这么快,白凡苦笑。庙宇里人来人往的,那天老者说的话也被爱嚼舌根的人听见了。
“他不是你的亲人,又何苦这么费心呢?”
“大夫”白凡看着大夫,眼神坚定。
“我已经决定养他,和他是否有情无关。”
“这是我的决定,我不打算从他身上获得什么,只是觉得他和我有缘罢了。”
其实白凡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养青竹,他不是什么圣人,也没有高尚的品德。
他只是觉得青竹很可怜罢了,出生便手握着清羽的玉佩,也许跟他一样,是仰望着神明的可怜虫罢了。
怜惜他,也许也是在怜惜自己。
白凡走到青竹面前,青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,睁着大眼睛,侧着头看着白凡。
白凡摸了摸他的手,说:“再睡一会吧。”
“醒来病就好了。”
白凡正要转身的时候,身后传来了稚嫩又沙哑的呼声:“哥哥”
“谢谢你。”
这世间,恐怕没有什么比情更能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了吧。
它就像镜中花,水中月一样,稍不留神,便会化作泡影,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。
南海的三公主便是如此。
她唤做碧影,生来就是最被疼爱的南海公主,从小便在南海无忧无虑地长大,从未受过什么委屈。
后来,她终于成年了,可以去参加天庭的宴席了。
刚刚成年的公主自然不愿意去参加宴席,她心里还都是好玩的东西,光是宴席中要注意的礼仪,就让她稚嫩的脸皱成了苦瓜。
只是她不得不去,于是在碧影公主痛苦的表情中,宴席开始了。
碧影坐在席位上,虽然她需要端正坐姿,但是年纪太小,到底是沉不住气,她的眼睛四处乱瞟,很快就被牢牢吸引了。
那是怎样的一个人,她无法形容,她只知道她看着那一袭白衣,灵魂仿佛出窍了一样,再也无法离开。
碧影悄悄地问:“父王,他是谁?”
龙王看着碧影痴迷的目光,叹气道:“清羽仙君。”说完着四个字,他便不肯再说什么了。
碧影本来想问更多有关清羽仙君的事情的,可是龙王什么都不肯透露,她不满地撅起了嘴。
待到宴席快要结束时,碧影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清羽仙君的身边,开心地说:“仙君你好,我叫碧影,是南海的三公主。”
清羽仙君看了一眼碧影,客气地点点头。
碧影还想说些什么,就被她的父王一把拉住,任凭她怎么挣扎,也被强行拉走了。
可是人是拉走了,魂却落在了清羽仙君的身上,她日日茶不思饭不想,遥望着天庭出神。
向来疼爱女儿的龙王哪里受得了女儿这样的状态,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陷了进去,而且大概率是飞蛾扑火。
可是他却于心不忍,虽然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悲剧,可是没准碧影会是那个例外呢?
所以他选择了帮助碧影。
他经常用一些理由邀请清羽仙君,好制造碧影和清羽仙君相处的时间。
可是每一次,碧影都不太开心,龙王问她为什么不开心,她只是摇头,而后说:“他会回应我,可是他没有情。”
“我说话他会应,我邀请他一同品茶他也会品,可是他没有情。”
渐渐的,碧影的叹息变成了流泪,随着她和清羽仙君见面的次数增加,她流泪的时候也越来越多,越来越频繁。
她经常哭得眼睛通红,嘴里念叨着为什么,就像是为爱痴狂的傻瓜。
她就是为爱痴狂的傻瓜。
直到那次。
碧影手上是她的元珠,闪着火红色的光芒,就像是那熊熊烈火一样。
她流着泪,也不顾一旁惊惧的龙王,她问清羽仙君说:“你对我可有一丝情?”
清羽仙君手上掐着诀,随时准备着救下碧影。只是他神色漠然,他摇头,说:“没有。”
“情这一字,我不懂,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执着于在我身上找到情。”
碧影的眼泪流得更凶了,她作势要捏爆元珠,却在关键时刻犹豫了,最后被清羽仙君救下了。
她浑身仿佛失去了力气,瘫软在了地上,她苦笑着,说:“你真像一个诅咒。”
“谁要是倾心于你,那便是噩梦的开始。”
碧影的眼泪止住了,她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,频繁地去往凡间游玩。
龙王觉得她也许是为了逃避,逃避清羽仙君,他很是担心。
终于在杳无音信的碧影,和可能再度伤碧影的心之前,他选择先找到碧影。
所以他拜托了清羽仙君蓬莱山寻找碧影。
那时候蓬莱山虽然被称为仙山,可是传闻有一个强大的妖魔占据了那里。
天庭迟迟不派兵去蓬莱山一探虚实,龙王也不敢冒险,只是请清羽仙君前去看看。
于是这便成为了白凡的缘起,也成为了他永生永世的孽缘。
生生世世,连死都逃脱不了。
碧影最后还是被找到了,她在凡间偶然遇见了另外一位下凡游历的仙人,并且二人彼此倾心。
于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,她便嫁了人,清羽仙君过去喝了几杯喜酒,在快要离席的时候,被拦了下来。
是穿着嫁衣的碧影。
碧影看着清羽仙君,她现在已经稳重了很多,眼里也没有丝毫迷恋了
仿佛那个当初闹着要挟清羽仙君的人不是她一样。
她看着清羽仙君,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离,她说:“仙君,过往的事情希望您能不计较。”
“是我当时不懂事,以为就算是块石头,也能捂热。”
她的话里话外带着冒犯,但是清羽仙君没有在意,他说着客套话“今天恭喜你。”说完转身便要走。
“仙君。”碧影叫住了清羽仙君,她说:“仙君,即使我知道这会让仙君不快,但是我还是想说”
“倘若仙君也生了情,那一定要好好爱护那人。”
“情这一字,太过于脆弱了。”
清羽仙君没有说话,他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为何每个人都在向他索取情呢?
为何每个人都想要他生出情来。
现在的他不明白,等到他明白的时候,却是肠子都要悔青了。
只是可惜,世上没有后悔药
转眼间已过去了三年。
虽然是六岁孩童,青竹的心智却不像是六岁的孩童,不过白凡无法猜测他的心智到底有多成熟。
青竹的病好了以后,他便每天都坐在大殿门前的旁边,观看着冬日还来来往往的人群。
白凡怕他冷着,给他做了一件厚棉袄,不多久,又备下了暖炉给他暖手。
只是青竹因为天冷大病一场,白凡实在是放心不下,于是他得了空闲,便抱着白凡,让小小的青竹坐在自己的怀里,看着来往的众生。
“哥哥”青竹的声音响起,仿佛是清晨的铃铛一样,他的眼里映着芸芸众生,却没有任何情感。
“他们为什么要求,放下不就好了吗?”
“有什么放不下的呢?”青竹问。
白凡苦涩一笑,暴风雪大了,他裹紧了青竹,叹气道:“这便是人生之苦。”
“正因为有所求,放不下,因此才有那么多人为此而癫狂,也有忘川河无数徘徊着的冤魂。”
“只是执着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“明知是错,却依旧不肯放弃,还要深陷这泥潭之中,哪怕旁人如何劝告,也不肯回头。”
“我就是那个傻子。”
冰冷的雪落在白凡的身上,却落不到青竹的身上,他抬头看着这雪花,想起来了自己的寿命。
这一世他会活多久呢?他不知道。
他能等到他吗?他能等来他的结果吗?
青竹突然从白凡身上挣脱,白凡这才如梦方醒,他朝着青竹跑的方向往去,只见那里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。
她跪在大殿外,嘴角全是血,脸上也都是淤青,她看着大殿,身上一直在抖。
她目光所向之处,正是清羽仙君的雕像。
又是一个有求之人。
白凡拿着外套,为那嘴唇冻得发紫的女子披上,她的眼泪一下便下来了。
从旁人断断续续的语言中,白凡逐渐了解了事情的全貌。
这女子和自己的青梅竹马长大,两个人情投意合结了婚,本以为生活会如此幸福甜蜜下去,可是没想到。
没想到那温良老实的丈夫忽然便染上了赌瘾,便换了一副模样,整日混迹于赌场,竟是连家也不肯回了。
金簪、家具、房产家里的东西被一件件地变卖,很快便什么也不剩下,拿不出钱的女子被丈夫打骂,她却不肯离开,只能承受着。
周围的人都劝她离开,她只是摇头,说:“几十年的情谊,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?”
她放不下,却又无可奈何,只能寄希望于神明,希望她的爱人能早点变好。
“明明放下才能活得更好,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呢?”人群中不知道谁问了一句。
白凡抱着青竹,看着女子的眼睛,没说什么。
他们都是陷入局中的人,除非他们自己醒悟,自己放弃,否则不管怎样,都会再次掉入这样的境遇之中。
“仙君,若您有知,请助我夫君,将从前的他还给我吧。”那女子叫了起来,字字泣血。
可是她求错了神,那神是对世人最为冷漠的神,只是有一个凡人愿意为他付出一切,才有人误认为他能助人得所求。
“放下吧。”青竹说,那女子充耳不闻,依旧在祈求着。
白凡抱着青竹站了一会,就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,他看着青竹,感觉自己不像在抱着一个小孩。
“她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傻?”白凡问。
“嗯。”青竹点头。
“可是我也是这样的人,等了十几世,只是为了等待一个眼神罢了。”
“我清醒地知道我要堕落下去,可是我心甘情愿。”
青竹抬头,看了白凡一眼,他转了一个面,抱住了白凡。
那女子的声音时大时小,最后没了声音,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,体力不支,晕了过去。
白凡过去看时,只见那女子双眼紧闭,气息微弱。身体也十分冰冷。
他苦笑一声,将人拖进了厢房之中。
“明知道是苦果,你也要吗?”他问着昏迷中的女子,却更像是在问自己。
女子没有回答,答案却早就在白凡的心中浮现了。
就算是苦果,他也愿意吞下。
这世间,对他来说,这苦果就是全部。
哪怕灰飞烟灭,也要求来的果。
自天地混沌,尚未开化之时,隐尘便已成形,那时他还只是一条灰色的龙,还没有变换颜色。
女娲修补了天空,总算稳住了这个新生没多久的世界,她抚过刚刚成形的隐尘的头,笑着说:“我要创造人类。”
隐尘看着那些泥土,不解地问女娲:“世间万物已经各有位置,你创造出这样一个形似我们的生物,那要赋予他们什么?”
“感情。”女娲温柔地笑了起来,她看着天空,那里雷鸣阵阵,满是灰色,大地一片寂寥,虽然都是绿植,却让女娲感到如此地寂寞。
“那是缺点,不是吗?”隐尘说,他化作人形,站在旁边“天地赋予我们身躯,不赋予我们情感,皆因为我们和动物不同。”
女娲笑着摇了摇头,她的手拂过泥巴,那泥巴便活了过来,成为了人。
“可是即使拥有了这样的身躯,却没有感情,那和神有什么区别呢?”
“哪怕人类最终会因为这个缺点走向末路,也不枉一生。”
隐尘并不理解女娲对情感的追求,之前这个神明就因为太富有感情而被惩罚过。
作为神明,执掌着万物的运行,怎么可以拥有情感呢?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,这其中的生死,都各有其道。
他们要做的,便是维护秩序。
隐尘虽不理解,却并不干涉,他只是站在一边,看着事情的发展。
直到这事超出了他的预料。
那张旷世大战的起因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去探究了,他只知道人类因为贪婪,不愿遵从天道而堕落成魔,誓要与天抗衡。
而女娲等众多和他同源的神,都在那场战争中陨落了。
他见到女娲时,女娲已经奄奄一息了,她身上的光不停地往外泄着,很快就要回归大地了。
女娲抓着他的手,说:“我无法再照看人类了。”
“众多我创造的生灵中,我最偏好人类,虽然这违反了作为神的职责,但是我只希望拜托你一件事情。”
“证明我是对的,感情并非大错。”
说罢,她便完全飘散了,隐尘看着空中,那一刻他理解了女娲的选择和追求。
这样一个富有感情的神灵,即使因为这事被惩罚太多次之后,依旧坚持己见,哪怕到死为止,都想证明这不是错。
虽然理解了女娲的追求,也按照她的心意去做了,隐尘也只是在机械地去做,他无数次尝试着思考和完全理解,最后都以失败告终。
直到他厌倦了去理解和感受感情。
直到他遇见了那个人类,那个名为白凡的人类。
白凡最开始出现的时候,他是完全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的,白凡不过是万千芸芸众生的一员,他的脸和其他的凡人一样没有区别。
隐尘站在蓬莱山的半山腰中,他刚刚接到消息,碧影找到了。但是隐尘不急着回天上,他看着天空,想到了碧影威胁他的场景。
他心中多少是有一点触动的,可是碧影接下来的行为都在他的预料之中,一下就让他的那点触动无影无踪。
旁边有脚步声传来,隐尘便知道了对方是谁,那个凡人毫无威胁,所以他也不想去理会那个叫白凡的凡人。
但是那个凡人接下来做的事情却让他出乎意料,那个凡人用无数个轮回转世来供奉他,破坏了自己的气运也毫不在意。
隐尘感到了好奇,这样一个一心为他付出的凡人,到底是这么想的呢?
他想知道。
在那个凡人临死前问他是否知道他的名字的时候,隐尘更加好奇了。
而好奇,正成为了情起的开端
过了几个时辰,外面飘着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,那女子才幽幽转醒。
白凡此刻正坐在一旁的桌边,手把手教青竹写字,青竹天性聪颖,又生得极为乖巧,如果不是天煞孤星,现在一定是一个被家人疼爱的小少爷。
可惜造化弄人。
那女子发出了一声呻吟,白凡望去,只见对方扶着头,眉间尽是痛苦的神色。
白凡为她倒了一杯水,看着她喝了下去,两个人都没有说话,或许是他们知道他们是同样的人,因此才不需要开口吧。
“你拜的的这个神,是最无情的神。”还是青竹开口说话了,他手里拿着毛笔,落笔的正是无情两个字。
那女子看向白凡,似乎是在等白凡的答案,白凡本想着骗骗对方,让她心里好受一些,见青竹先说了,也不好说什么。
他点点头,看着那女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失望,便连忙说:“或许,我能帮帮你。”
但是白凡心里也清楚,这不过是给溺水之人最后一点点微弱的希望,其实根本也帮不上太多的忙。
那女子摇头,拒绝了他,她叹着气,说:“我都已经将希望寄托给了神明,说明我对人早已不抱希望。”
“我知道我应该离开他,我知道我应该走,我知道他会将我拉进泥潭,可是我就是不想走。”
白凡听着女子这话,心里非常触动,他苦笑一声,说:“是呀。”
一旁的青竹侧过头,看着白凡。
“我也是一样,清醒着沉沦。”白凡抚摸着青竹写的字,那上面便有清羽仙君的名字。
“所以你是傻瓜。”青竹发表了评论,他仰着头,看着白凡,嘴里突然冒出了一番非常成熟的话。
“为了一个不会多看你一眼的神,将自己的气运全部搭进去了,真是天大的傻瓜。”
“明知道我天煞孤星,注定没有感情,不会有回报,还是要悉心照顾我,更是傻瓜。”
白凡没有说什么,青竹有时候就像没有喝孟婆汤的人一样,心智成熟到不像是一个孩子。
他点头,嗯了一句。
青竹眼睛转了转,从中生出了一丝好奇,他放下笔,问: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”
白凡笑着摸了摸青竹的脑袋,说:“因为我是傻瓜。”
青竹抱着白凡,将头埋进了白凡怀里,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,现在的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六岁小孩一样。
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“哥哥,我想快点长大。”
那女子看了一会,幽幽地叹气,想要从床上下来,直接就回家去,白凡想拦着她,但是还是抵不过她的执拗。
最后白凡只得给了那女子一些钱财,让她买些药和吃食。
那女子道谢后走了,可是白凡总觉得不踏实,他坐在院子里,担心着那女子的情况
最终白凡还是决定去看看,那女子看起来非常落魄,回去以后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吧。
他在等了两天以后,终于决定动身,好在他比较幸运,问到了那女子的住所。
他预想过情况会非常糟糕。
只是他没想到,映入眼帘的,是浑身是血的女子,和她已经杀红了眼的丈夫。
那女子瘫倒在地上,双眼微微睁着,胸口有着微弱的起伏,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样东西。
白凡定睛看去,才发现那是染着鲜血的铜钱,还等不及他反应,那男子手上的菜刀便砍了过来。
白凡下意识的做出躲闪,那刀便落空了。那男子见砍白凡不成,竟然盯上了站在一旁的青竹。
也不知道怎的,刀口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,白凡以为是砍着了青竹,低头一看,青竹正好端端地在他怀里。
白凡来不及多想,他的脚一横,攻击那男子的下盘,那男子便一下就倒了地,随后白凡便将刀踢开了去。
好歹之前也跟着学过几招,因此他很快将男子打晕,绑了起来,又仔细查看了青竹和女子的伤势,所幸他们伤得都不是很重。
将他们安顿好以后,白凡这才感觉自己的背部钻心的疼,他一摸后背,手便全部染上了血。
他这才发现地上全是他的血,白凡感到了头晕,他捂着头,晃晃悠悠地想为自己包扎伤口。
青竹拿来了布条,为白凡缠绕着,他的表情冷漠,好像白凡为救他而挡下受的伤不值一提一样。
天煞孤星大抵是如此吧,不懂情感。
包扎到一半,一袭白衣突然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,青竹的手停了下来,怔怔地往那方向走去。
白凡费力地睁着眼睛,他太熟悉突然出现的人了,那是他一切执念的根源。
可是他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办法见他了。
白凡本想着看一眼,可是他还没有抬起眼来,便突然陷入了黑暗之中。
等他再次醒来时,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了,他坐了起来,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。
青竹坐在一边的桌上看书,他看见白凡醒来,便放下了书,说:“你昏迷了三天。”
白凡却没什么心思去关心自己身上的伤口,他看着青竹,急切地问:“你见到仙君了吗?”
青竹点头,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从未有的情绪,他说:“我见到了他,我感觉他很熟悉。”
“那他说了什么?”
“他只是现身了,说一切都有定数,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他需要来到这里,确认我的情况。”
白凡疑惑了,青竹对于清羽仙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吗?为什么他需要专门现身来找青竹呢?
为什么他的现身不是因为自己呢?
白凡想起来,青竹出生的时候手便握着刻有清羽仙君的玉佩,所以他也是信徒之一吧。
也许青竹的前世也是像他一样的人,一个狂热的信徒。
不知怎的,白凡想到了孟婆曾经给他说的故事。
从前有一个人,偏执成狂,最后一世,他终于放弃了希望,他为自己印下了诅咒,从此忘却了所有的事情。
也许青竹就是那样的人。
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原来清羽仙君还有那么多人爱着,而他的爱,只是大海中的小船罢了,对于清羽仙君来说,是如此的微不足道。
灰色的孔雀将自己身上最好的尾羽交给了人类,可是他忍受着剧痛上交的尾羽,在那个拥有着无数漂亮孔雀羽毛的人类手上,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羽毛罢了。
白凡苦笑,稍后问到:“小花怎么样了?”
青竹头也不抬“她的伤势不重,只是看起来吓人。”
“只是”
青竹放缓了声音,他的声音平静,里面的内容却无比的悲伤。
“她抱着她的丈夫,一起投河自尽了。”
白凡默然,对于她的选择,白凡竟然不是很意外。
一个身处局中的女子,无法割舍自己的爱人,哪怕她的爱人已经伤了她。
“大概都是命数吧。”白凡叹气,他一向不相信命数,所以才一直纠缠着清羽仙君。
但是现在,不知怎的,他有些相信了。
命中注定没有的东西,也许再怎么强求,都没有吧。
时间如流水般逝去,转眼便过了九年,青竹已经十五岁了。
随着青竹的成长,他的身姿也越发的俊秀挺拔,面若星辰,只是眉宇之间的淡漠神色不减。
白凡却没什么变化,他本来就长得普通,过了不管几年也不会变得好看。
青竹对白凡的态度依旧冷淡,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,只是称呼显得两个人比较亲密,除此之外,他对白凡的态度与对旁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白凡对此不太在意,他一如既往地对青竹好,哪怕青竹并不领会他的情。
某天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那客人拥有着白色的胡须,穿着还是如白凡记忆中的一样,正是他将年幼的青竹送了过来,交给了白凡。
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,说:“十几年未见,青竹也长大了。”
老者看着青竹冷漠的表情,不由得笑了起来。
“我本以为送到这里来会让这个孤星开窍,现在看来也没什么进展。”
“不过,好像也不是全无进展。”
白凡不知道老者在说些什么,他询问对方的来意。
老者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截断木,那木头漆黑无比,泛着诡异的光芒,看起来极其不详。
“说起这木头”
老者继续云游四海,他走到了南边的小镇,偶然发现有一处地界的人行事诡异,每到夜晚,便如同行尸走肉一样,齐齐地朝着一颗诡异的大树走去。
老者好奇不已,便跟着人群走,他在古树下,看见了一个衣着道士服的厉鬼。
那厉鬼并不伤人,他只是在吸取那些人的精气,吸取的量也不多,对人的性命并无伤害。
那些精气都被吸入了一个破碎的瓶中,老者感知到那瓶中有着一个破碎的魂魄,而那厉鬼吸取人的精气,大概只是想修复那魂魄罢了。
老者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出手解决那厉鬼,但是看到这样的场景,他却没有动手,只是取下了一部分的树枝,带在了身边。
“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样的事情?”抱着双臂的青竹问。
老者摸着胡须笑了,他看着白凡,突然说:“那厉鬼你认识,正是当初教导过你的道士。”
“什么?”白凡惊讶。
“可是我明明将他埋葬了,为什么”白凡说到一半便不说了,他隐约猜到了什么。
道士确实是死了没错,可是他的魂魄却不一定去了地府,也许他一直在人间徘徊,只是为了他执着的东西。
那罐中的魂魄,也许就是轻墨的魂魄。
“我又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。”老者继续说:“有些法力高强的能人已经注意到了那厉鬼,如果你们想保护道士,最好快点行动。”
“为什么要求助于他?”青竹指着白凡,片刻后说:“他只是一个凡人,没有半点法力,倘若要保护那厉鬼,你看起来更加可靠吧。”
老者哈哈大笑了起来“我自有我的苦衷,加上世人对妖鬼之事都避而远之,甚至要赶尽杀绝,哪怕你力量微弱,努力努力也许还能给他们一线生机。”
“因此你要他去送死吗?”青竹说。
“我去。”不等老者说什么,白凡便答应了下来。
“虽然我在此只是等待一个结果,但是”
但是这是我成为地府失去神志的鬼之前的最后一世,我不想让他人也一并活在执念的痛苦之中。
他无法做到拯救所有人,但是他想让自己认识的人不再饱受执念之苦。
起码这样,哪怕这一世最后他也等不来清羽仙君,他也能少一些遗憾。
青竹睁大了眼睛,望着眼神坚定的白凡,不可思议地说:“你疯了吗?”
“不管是那个不能给你任何期望的神也好,付出性命无法得到回报的征程也罢,你有将自己的生命当成过生命吗?”
在青竹的世界观里面,一切都应该是利己的,他无法理解白凡,一直都无法理解。
白凡说:“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傻瓜,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。”
“我们分别以后,你可以去继续活出你的人生,你天资聪颖,相貌堂堂,到哪里应该都会活得比这里好。”
白凡抓住了青竹的手,面容里满是悲伤。
“我希望你能远离我,远离这样的诅咒。”
青竹知道白凡指的是什么。
他出生的时候手上便抓着那块刻着清羽仙君的玉佩,在往后的成长之中,他一直被这个仙人吸引,他总觉得对方熟悉不已。
白凡是担心自己无法走出这样的诅咒。
白凡苦笑,这些日子他变得更加憔悴了,他的头发变得有些发灰,他收拾着行李,说:“如果是以前,也许我无法舍弃,也许我不会去。”
“可是现在我虽然无法舍弃,但是我却更不想看着我交好的人陷入和我一样的泥潭之中。”
他说完,从包袱里面拿出了一个荷苞,那荷苞沉甸甸的,一看就知道里面有不少钱。
“这是我攒的钱”白凡将荷包放到青竹手上“不管是否有情,是否是天煞孤星,你都应该拥有自己精彩的人生。”
“人生之中,功名利禄也好,纵情山水也罢,万千精彩的世界,总会有你喜欢的。”
白凡说这话时,他的手指因为用力,微微泛白,他的话好像是在对青竹说的,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的。
就像是,把青竹当成了没有堕入执念的白凡一样。
青竹的眼神微微一动,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下,他望着那钱袋,又望着那瘦削,满是老茧的手指,心中涌出了莫名其妙的东西。
他看着白凡的眼睛,从那漆黑的瞳孔中,看见了自己,看见了老道士,看见了万千的世人。
他看到了白凡挑灯缝制衣服,昼夜不停,就为了攒着微薄的收入,手指不停地磨出了水泡也不停歇。
他看到了白凡面对无数次他的冷漠,并没有变得厌烦的态度,而是一如往常。
他看到了白凡虽然身在执念中,却不愿他人承受苦楚的心情。
他的眼睛好像沉入了白凡的眼睛中,从中看见了世间万千人间的基石。
那一刻,就好像是蝴蝶破茧而出,万千彩色的翅膀震动,铺满了世界,使得冰冷黑白的世界,充满了色彩。
青竹的内心被暖流包裹着,他一直是理性为主的人,这时他应该走,他应该拒绝。
他应该顺应白凡的话,现在收拾行囊,踏上与白凡毫不相干的道路。
他也不愿背负这样的执念,就像是最恶毒的诅咒一样,他也不愿成为这样的傻瓜。
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最后青竹将荷包推了回去,他拿着白凡的行囊,说:“我陪你去。”
“等事情解决了,再去做你说的事情,也不迟。”
青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天之骄子。
不管是过人的聪慧,还是惊人的样貌,亦或者是雄厚的家境,都让他很难被淹没在人群之中。
除了天煞孤星这点。
他没有情感,虽然他能看见他人的喜怒哀乐,但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。
他明白世人有所求,他也能看透那些人的所求,只是他不明白而已。
他身上背负着和白凡一样的命运,那便是等待着清羽仙君的降临,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待着清羽仙君,或许是为了追求一个答案。
但是问题也没有,何来的答案?
他被老者送入庙中以后,就一直被白凡养着,白凡对他非常好,青竹知道白凡所做的努力,他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波动。
如果他是白凡,他会从一开始就拒绝累赘一样的孩子。
白凡在他眼里,就是一个做无用功的傻瓜,不管是等待着一个无情的神也好,还是养着他也好,这些他通通都得不到回报。
即便如此,白凡还是去做了,好像他根本不在乎一样。
十足的傻瓜一个。
青竹站在屋檐下,看着灰白的天空,在那高高的云层之上,有他等待的神。
现在是晴天,又是春季,寺庙里种了不少的桃花,开得灿烂,别人看来是一片的生机盎然,但是在青竹的眼里,却都是灰败的颜色。
一片花瓣随着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,随后一只手拿掉了那花瓣,青竹转过了头,是白凡。
他的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色,显然最近都在熬夜干活,气色也不太好,上次受的伤还没有恢复完全。
白凡虽然脸色不太好,见到青竹,却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,他陪着青竹看着园中的花,感慨道:“春天已经来了啊。”
青竹不说话,白凡却搬来了椅子,让青竹坐下,他指着一株桃花,那桃花长得十分扭曲和弱小,没有什么美感。
但是白凡却好像很喜欢这株桃花一样,他的眼睛里面都是那株桃花。
“它是我精心栽培的桃花,虽然长得弱小,但是”白凡撑着头,又仿佛发现了什么一样,自顾自地诉说着。
男人和女人只是平凡的恋人,他们各自都没有半点胜于众人的地方,但是在对方的眼里,却又是彼此眼里的珍宝。
这个故事只是白凡的发现罢了,只需要寥寥数语,便可讲完那对恋人的故事,平平淡淡,没有一点点波澜起伏。
“爱赋予了彼此存在的意义。”白凡说,他的睫毛微微颤抖,瞳孔中是粉色的桃花,却又不是粉色的桃花。
他在透过遥远的时光,看向另外一个被他赋予意义的人。
青竹看着灰败的桃花,他能感知和看到色彩,却并不理解美在哪里,他随手捡起一片花瓣,那花瓣上沾满了泥土,更加不好看了。
白凡转过头来,说:“可能是我的愚蠢,我始终希望你能拥有爱,拥有这世间的繁华。”
白凡的话语真诚极了,他的眼里都是诚恳“希望你能找到这样的人。”
“希望你不要跌入无情的深渊。”
“这只是我自私的期盼。”
白凡接过青竹手里的花瓣,指尖细细地摩擦着,要将泥土去掉。
可是上面的泥土十分顽固,还剩了一些沾染着,白凡将花瓣握在手心,随后展开了来。
那是十分艳丽的粉红色,和周围灰败的色彩格格不入,它的粉红色跳脱着,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。
“捡到了喜欢的花瓣就清洁干净收集起来。”白凡说,他以为青竹是想收集桃花的花瓣。
“这花瓣?”青竹接过花瓣,它的颜色依旧不变,还是那样的艳丽,绚丽夺目,堪比珍珠的流光溢彩之景。
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缤纷的世界,从白凡的手中。
直到满天的彩色蝴蝶将他的世界染上色彩,他才终于看见了全部的绚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