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梦蝶飞旅枕粥鱼响枯桐(八)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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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拾好心情,韩耀魄开口对宋子俞讲了刚才白丝的异样。
宋子俞环视四周,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,在手机光亮范围之外,铺天盖地的白丝将原本的树木遮挡,发出淡淡青芒。
白丝对韩耀魄避之不及,隔着几米打转,对他却虎视眈眈垂涎欲滴,若是没有韩耀魄,靠他一人要走出这里甚是艰难。
“是我的疏忽。”宋子俞有些懊恼,他早该想到的。
“荧田有虫,喜淫,其性类蚕,朝生暮死,吐丝化蛹。三起三眠时化运,一生一死命天常。”
说的便是这荧田玉腰奴,虽会吐丝成蛹,但与一般家蚕天差地别,它们白皮青芒,以繁衍为天性,喜淫常,其丝可诱发万物情欲,不得释放不止休。
宋子俞的视线一接触到韩耀魄,就似焰火点灼般避开目光,“这白丝是那玉腰奴的力量现形,你与那荧田玉腰奴结契,自然不会对你有影响。”
于是,韩耀魄便借着身体遮挡,一路护送宋子俞。
二人复前行。
越深入,越觉水汽浓重,沾衣欲湿,水声潺潺。
走至尽头,豁然开朗。
眼前一片宽阔绿地,草木葱茏,高可及膝。正前方是一个数尺深的人工湖泊,银色的月光下跃动着粼粼波光,正是那同心湖。
宋子俞悄悄拉住韩耀魄,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借着周身树木遮挡,韩耀魄向前看去,那湖泊不远处似有一个人。
仔细分辨,不是失踪已久的安豪还是谁。
只是,韩耀魄眉头紧锁,安豪的状态有些不对劲。
只见安豪神色呆呆愣愣,俯身面朝下,半个身子都浸在湖边浅滩中,银色的湖水没过腰际,露出来的上半身湿淋淋,拖出一道长长的水迹。
在他斜前方的草丛里,有一大坨白色的不明物体,沉沉压塌葱郁的草木,玉腰奴的白丝层层缠绕其上,依稀可以分辨出人形,一动不动。
一缕黑色的卷发从白丝中垂落。
是生死不明的王雪婷。
情况不太妙。安豪现在不一定能正常沟通,很可能被元鼍力量控制了。
韩耀魄对宋子俞递了个眼色。
宋子俞思忖一会儿,当机立断做出决策。
二人不敢出声,怕惊动安豪,用手势交流,决定兵分两路,由韩耀魄上前与安豪交流吸引注意力,宋子俞从后面包抄,找机会下手。
行动前,宋子俞从自己手腕上摘下一串桃木珠子,戴到韩耀魄手上。
桃珠油润光滑,看出主人对它很上心,日常贴身佩戴,保养得当。
虽然玉腰奴不会伤害已经结契的韩耀魄,但保不准元鼍也一样遵守约定,有备无患。
韩耀魄向宋子俞安抚一笑,转身走出遮挡。
“安豪。”韩耀魄小心地喊了安豪的名字。
半身在水的安豪猛然一回头,双眼直直和韩耀魄对上!
——一双澄黄的兽瞳!
[找到你了]
脑子里嗡的一声,韩耀魄呼吸一窒,在恶域被元鼍注视的回忆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。
竖瞳如针,与那双无机质的双眼逐渐重合。
[找到你了]
四周寂静无声,韩耀魄却听到低沉嘶哑的话语喃喃。
呕哑糟咂,金石相击,犹带铜声。
无数纷杂混乱的碎片光怪陆离地穿脑而过。
明明灭灭的火光熄尽又亮,拉长的光影,倒错的庙堂。
人群鱼贯而入,人群蜂蛹而出。
形形色色的人面带笑容说着什么,下一秒却又怒容满面、兀自狰狞,有凄厉绝望的叫喊乍然响起又瞬间消散无声……
魂悸魄动,凄风苦影,石火机锋。
一片惶惶。
就在这神思恍然间,手腕上忽然一点刺痛,瞬间拉回韩耀魄的心神。
低头一看,宋子俞给的手串正细细嗡鸣,发出阵阵热意,在紧要关头将韩耀魄迷走的神思引回人世间。
好险!
心下涔涔,韩耀魄虚惊自己险些失了神智。
再抬首,安豪的眼睛却又恢复成正常的人类双眼,不见一点异常,正呆呆愣愣地盯着韩耀魄看。
韩耀魄定定神,再次开口道:“安豪?”
他试探着,慢慢靠近安豪,“你还认得我么?是我,老三,韩耀魄。”
安豪眨眨眼,神色痛苦地挣扎几下,“韩……老三?”
心下一喜,韩耀魄开口道,“对,是我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?”
“回,回哪去?”安豪喃喃,忽然大叫一声,四肢扭曲着拍打起一片水花。
“我还要回哪去?你们都走了,都走了!”
安豪抬起头,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。
“——就留下我一个!”
见他心神不稳,韩耀魄不敢刺激他,轻声安抚道:“你还有我们啊,总有人关心你,爱着你,不会离你远去……”
“没有了!”安豪高声打断韩耀魄的话,“你们其实都看不起我对不对。”
“刘文文讨人嫌,成绩好看不起人,宋子俞整天一幅孤僻冷漠的样子,说话也不搭理。你呢,还有你呢?表面上和我好,是不是心里早就嫌我烦了?”
安豪发起疯来六亲不认,韩耀魄默默给中枪的宋子俞点了个蜡。
“还有她……”安豪双手抱着脑袋,失魂落魄地蹲着,“还有她。”
“我那么喜欢她,为她做了那么多,可她为什么不接受。难道我的付出只是一场笑话?我那么喜欢她……”
“我真的……”
再也忍不住,安豪放声痛哭,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。
好兄弟陷入偏执,哭成一条落魄的大狗,韩耀魄心里也不好受。
“安豪,你错了。”韩耀魄轻声道。
他叹一口气,有些不忍心打破一个美好的梦境。
但他必须这么做。
因为对安豪是美梦的,在别人眼里,却可能是艳丽的毒蛇。
“感情从来都不是一头热,双相的奔赴才会有结果。只有你苦苦付出的,那不是爱,只是感动自己。”
他轻声道:“老大,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么?”
“如果一个先天不全的蛹,注定变不成蝴蝶,你会怎么办呢?”
老大,如果有一个……一个蚕蛹,先天发育不全,也许没有希望变成蝴蝶,你会怎么办呢?
安豪神色有些迷茫,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?
蚕蛹?什么蚕蛹?老三你馋炸蚕蛹了么?
……你正经点。
唔……如果是我的话,我当然是仔细呵护、认真养育,用我无微不至的关爱和持之以恒的努力,让丑小鸭早日变成大扑棱蛾子哈哈哈……
“其实不是的。”
当一个女孩明确拒绝了你,就不要再步步紧逼。
你需要做的,只是放手。
如果蚕不能变成蝴蝶,就别强行扭转她的意志、泯灭她的天性。
别让你的爱,成为他人的负担。
不久前的欢笑远去又归来,安豪晃了神,情不自禁转头看向一旁生死不明的王雪婷。
几番变故下来,竟恍若隔世。
就是现在!
趁安豪分神,从后面潜伏过来伺机而动的宋子俞一个箭步飞身上前,手掌猛的朝安豪头顶百会拍下!
重击之下,安豪一声没出,软软地跌倒在地,晕了过去。
韩耀魄赶紧上前探查,缠绕王雪婷的白丝在他一靠近就飞快溜走,露出下面同样昏迷不醒的王雪婷。
检查完发现二人都没有受伤,只是衣物有些脏污破损。
“他们肉体凡胎,灵体虚弱,先前受到元鼍和玉腰奴的力量波及,神思不稳,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,将心中欲念放大,倒是造不成什么威胁,”宋子俞探查一番,说道,“且二妖力量从恶域延伸到人间,本就被削弱不少,这个好解决。”
他从口袋中抽出两张黄色符纸,在韩耀魄惊奇的目光下贴到二人脑门上,那符纸无火自燃,却分毫没有灼伤肉体,反化成一缕白烟没入二人头顶百会。
白烟入体,二人神色顿时平和不少。
“他们应该看见了白丝,说出去了怎么办?”韩耀魄担忧道。
宋子俞摇摇头,“清心符入体,百念皆消,他们不会记得的。”
只会觉得像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。
醒后万事成空,不可追。
远处天边,红日初升,天地一片红霞。
身后,在日光的照耀下,层层白丝逐渐湮灭,化为灰烬,无影无踪。
不知从哪飞来一只菜粉蝶,一身鹅黄。
款款飞舞,倏忽不见了踪影。
韩耀魄和宋子俞将二人带回学校时,王雪婷的父母已经连夜匆匆赶到。
见到女儿平安归来,夫妻二人搂着女儿泪如雨下。
韩耀魄四下望了望,悄悄对宋子俞说:“王雪婷那个男朋友不在。”女朋友出事也不见踪影。
说起来,王雪婷的事有这个男朋友一半推波助澜的功劳。
韩耀魄摇摇头,不去操心别人的感情。
回到学校后,安豪和王雪婷逐渐清醒过来,却对辅导员和父母的询问一问三不知,根本不知道自己昨天干了什么、去了哪里,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那个荒无人烟的公园。
王雪婷父母火急火燎地带着自己女儿去医院检查,安豪则被辅导员揪着耳朵骂。
人高马大的青年仿佛一下子失了精神头,蔫答答地低头挨训。
辅导员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安豪脑门,“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省心,幸亏这次没出什么大事,要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辅导员叮嘱道,“这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外婆说,怕老人家跟着你担惊受怕,你自己回去好好给老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。”
“姥儿……”听到自己外婆,安豪才抬头有了反应。
辅导员语重心长:“把心思放到学习上,将来出息了好好报答家人。”
回到宿舍,安豪立刻给外婆拨去了电话。
“……豪豪啊?”
“姥儿……”听到外婆熟悉的话语,安豪鼻子一酸,扭身进了卫生间。
“嘁,这不没什么事儿么。”大张旗鼓折腾一晚上,刘文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嘟囔。
韩耀魄哈哈一笑,扑上去揽住刘文文肩膀,“文儿,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也很担心安豪。辅导员说你跟着跑了一夜,连觉都没睡。”
“谁担心那个大猩猩!”刘文文恼羞成怒地甩开韩耀魄的手,转身上床补眠去了。
韩耀魄坐在床边,尘埃落定后身心俱松,十分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。
“子俞,”韩耀魄懒洋洋地挥手,“谢谢你的手串,可帮了我大忙啦。”
他摘下手串,想要还给宋子俞。
可宋子俞摇摇头,“送给你了。”
韩耀魄撑起打架的眼皮,“这等宝贝送给我了?不怕暴殄天物?”
“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,”宋子俞别过脑袋,“你戴着玩儿吧。”
这件事没闹大,当事人双方一问三不知,没个头绪,于是学校就一人一个记过,全校通报批评,就算过去了。
捎带着,门口那几条小路也装上了监控摄像头,并增加了安保人员,防止哪天几个心野的大学生再一头扎进哪个树柯子里。
安豪消沉几天后,如顽强的小强一般迅速地恢复生机。
他又一次找到王雪婷,这一次却是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郑重道歉。
他心中十分愧疚,之前的他冲动之下做出了许多不理智的事,险些失去这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。
这个赤诚的大男孩一夜间长大了许多。
王雪婷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道歉,直言自己先前也有不妥之处。
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们可以重新从朋友做起。”
女孩的笑容数年如一,灿烂夺目。
破碎的花瓶不可能恢复原样,但有心修补,总归好过一地碎片。
韩耀魄拉着宋子俞鬼鬼祟祟地尾随,看到事态平和,二人重归于好,终于放心地笑了。
宋子俞跟在韩耀魄身后,看着他弯腰艰难躲在拐角偷窥,手腕戴着原本挂在他手上的串珠,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。
这件事还给了韩耀魄一个教训,就是恶域之力会不由自主地影响他身边的人。
于是此间事了,他就和辅导员申请了校外住宿。
宋子俞知道后,神色自然地提出他的亲戚在学校附近有一套空房子正出租,可以住在那里。
唯一要求就是他要跟韩耀魄一起合租。
韩耀魄看着越发得心应手的宋子俞,总感觉这小子在这等着他。
“你不会是个隐藏富二代吧?”别是这房子也不是什么劳什子亲戚的,房本写的怕是宋子俞的名字。
“大佬大佬,苟富贵勿相忘!”变成一只大型犬,韩耀魄长张牙舞爪地扑过去。
宋子俞低头笑笑,一动不动让他扑。
于是当韩耀魄看见车库里的那台悍马,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。
果然是个隐世不出的富二代。
上学开悍马,太拉风了。
时间跨过月底,跳入日历新的一页,十五月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
阴历十四的晚上,韩耀魄在宋子俞房间里紧张地搓手。
“子俞子俞,不会我这次眼睛一闭一睁,又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吧。”
宋子俞神色凝重,手边摆满一堆奇怪的法器。
临近子时,他把韩耀魄按在地板上盘腿坐好,左右脚分别至于对侧大腿上,呈双盘腿坐姿,双手拇指内屈,小指内抱握固。又围着他莲步绕旋,左手持一三清铃,右手托一造型奇特的铜灯,口中喃喃低语。
那铜灯无火自燃,内焰青蓝,有异香。
韩耀魄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,但马上到关键时刻,不好开口打断宋子俞。
那灯看起来不沉,却似千钧,宋子俞眉头紧锁,持灯的手却稳稳不动。
铜铃清脆,一声赛过一声渐急迫,凄厉刺耳。
汗水逐渐逐渐从额上渗出。
视线中,铜灯焰火跳跃出道道残影。
铃声入耳,一声如线!——
二十四时整!
远处,古旧的钟楼敲响,浑厚渺远的声响混着尖利的铃声。
月移星转,太虚寥廓,肇基化元。
夜深人定,没有人发现,天空一瞬清晰,一瞬模糊,赤红的烟雾似有若无。
朦胧间,苍穹之上似乎同时出现硕大如轮的太阳和月亮。
日月同现,北辰无光!
“——韩耀魄!”
宋子俞惊慌的叫喊穿透一片嘈杂的喧闹。
……
熟悉的场景。
昏黄的浓云薄雾汹涌翻腾,锣鼓欢腾,披红挂翠,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游行队伍从天上来,到地底去。
神思再定,已是换了人间。
再一次见面,韩耀魄站在连通三界的百鬼游行队伍中,与长队尽头一白衣人对上视线。
是他。
谢晴虹。
队伍两边错落分列两对谢氏子弟。
他们身着代赭对襟短褂,腰挂白玉佩,神思机敏,双目如炬,正密切关注那欢腾恣肆的妖鬼。
谢氏子弟,提灯引路,守三界规矩方圆。
“嘻嘻…”
虚无缥缈的轻笑滑过耳畔。
眼前垂下一截红袖,遮挡了韩耀魄看那白衣人的视线。
“小郎君好生俊俏。”
一人面白唇红,雄雌莫辨,从一人高的花车上缓步踱下,一把血红的伞飘飘悠悠撑在头顶。
那人凑到面前,松散的领口露出一片莹白的胸口。
他笑盈盈道:“奴与小郎君一见如故,不如与奴一道,逍遥快活去。”
韩耀魄忙推拒:“多谢好意。我还有些事要办……”
那人上前一步,眉梢一撇,泫然欲泣,“小郎君不愿就直言不愿,说什么推脱之辞……”
那厢,谢晴虹远远见到韩耀魄突然出现在游行中,抬脚便要赶过去。
就在此时,变故陡生。
一头拉花车的巨大灰狼突然挣脱束缚,长啸一声向谢晴虹扑来。
“家主小心!”
族中弟子惊呼一声,阻拦不及。
谢晴虹头也没转,右手一划,一串青蓝色的火焰破空爆燃,化作一条青焰长鞭。
手腕一抖,鞭梢破空一响,横扫成片,直冲那灰狼面门,直将那胆大作乱的灰狼抽得翻滚哀嚎,被赶来的弟子制服。
谢晴虹脚下不停,他看见有人和韩耀魄搭话说些什么。
忽然足下一滞,周身不知何时竟出现了道道玉腰奴的白丝,牢牢缚住双脚。
谢晴虹冷笑一声。
五指成爪,青莲焰火缠缚指间,以指作刀,干脆利落地将那白丝融了个干净。
白丝烧焦发出尖利的滋滋声,飞速退走消失不见。
然而这一拦一阻,耽搁了他几秒。
那雄雌莫辨的人上一秒还梨花带雨,“小郎君若不愿……”
下一秒却脸色一变:
“——那也由不得你了!”
宽大的袖子里喷涌出一股浓郁的黑雾,瞬间兜头将韩耀魄吞没。
谢晴虹脸色沉下来:“幽明!”
挥袖间,青焰烈火如潮,铺天盖地汹涌而来。
幽明飞身闪退,以袖掩唇:“谢族长好大火气,奴好害怕呀。”
那幽明自知不是谢晴虹的对手,只且站且退,并不主动迎击。一把红伞缭乱迷人眼,步伐飘忽,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。
谢晴虹长鞭一甩,转折圆活,刚柔合度。
他步伐轻捷奋迅,干脆利落地送出一个抖击。
幽明躲闪不及,被重重抽飞出去。
灼热的青焰紧随而上!
就在那暴涨的青莲业火将他焚烧殆尽的前一刻,幽明脸上绽开一个诡异的笑。
心下一惊,谢晴虹将将撤力。
突然,一股大力从身后重重袭向背心。
猛然一击!
喷出一口血,心脉重颤。
谢晴虹堪堪稳住身形,还未来得及回头,便被伺机而上的黑雾一口吞没。
少顷,黑雾散去,原地空无一人。
同一时间,谢氏祠堂重重机关后,供桌上的长明灯经久不熄,火光突然跳动了一瞬。
下面打瞌睡的守夜弟子蓦地惊醒,揉揉眼睛,定睛向那高高在上的灯看去。
这镇族之宝珍贵的很,出了什么事那他脑袋也等着和他说拜拜。
好在长明灯安然无恙地燃烧,好像刚刚只是他会周公走了神。
弟子安心地舒口气,打起精神继续守夜。
韩耀魄猛一睁眼!
……
再一睁眼!
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,手腕上宋子俞送给他的桃木串珠给他挡了一下黑雾的攻击,已经开裂,爬满道道裂痕。
韩耀魄小心地将其收好,环顾四周。
……自己这是,坐在一顶轿子里?
眨眨眼,确定自己没有看错。
小轿随着前行摇摇晃晃,前有挡板小门,左右开帷幔小窗,上有繁复刺绣,只是边缘稍有磨损,轻微毛边。
身上不知何时不见了原本的宽松睡衣,反而是一套藏蓝的宽袍大袖的古代装扮。
这衣物轻盈飘逸,飘带悠悠,内里未着中衣,只一件薄里衣,动作间能隐约看见胸腹肌肉。
这是哪?
方才那妖人偷袭,黑雾兜头,再一睁眼竟不知身在何处。
这是八荒还是恶域?
这次要干什么?
spy?
不知过了多久,摇摇晃晃前行的小轿停了下来。
有人从外面轻轻敲了敲窗,恭声道:
“李少爷,添香苑到了。”
韩耀魄走下小轿。
面前是一高阁,雕梁画栋,翠玉鸣环,正门挂一匾,上有添香苑三个描金大字。
左右各挂一联,上书:
春宵巫烛屏动来,颊生香露
寒妒乱影摘无处,累累玄骨
上下联割裂倒错,平仄混乱,像是稚子随手摘出几个词句拼杂揉乱而成。
四周除了这高阁,竟再无一物,举目尽是茫茫白雾。
“李少爷,添香苑到了。”
小厮深深弓腰,额头都要贴在膝盖上。
“我不是……”什么李少爷。
“李少爷!”
那小厮突然抬起头,但神体还保持着躬身弯腰的姿态,整个头颅弯折上扬,身体像根折了三折的铁丝。
小厮面白如纸,嘴唇却红得滴血。
“……添香苑到了”。机械地重复。
将口中的话咽下。
好吧,这个李少爷他不当也得当了。
韩耀魄转身,大踏步走入添香苑。
嘻嘻……
身后似乎有低声笑语。
……死到头来……死到头来……
一入这添香苑,视野乍亮,暖热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迎面扑来。
只见这楼中金碧辉煌,美人如玉。
淫声浪语,满眼白肉。
原来是个大青楼!
那龟公鸨母闻着腥味儿摇过来,热情招呼:
“李公子好久没来了,快往里边儿请。”
一左一右缠上两个眉清目秀的倌儿,带着韩耀魄向里走。
还是个男同青楼!
“今儿李少爷赶巧儿了,正好是我们云嫣梳拢的日子,一同出阁的还有许多干干净净的倌儿,您待有看上眼的,尽管吩咐了去。”
鸨母亲亲热热地安排下,又招摇着走了。
韩耀魄被安排坐在靠近正中的雅座,正对着一个挂着红绸的大台子,想必稍后那些红粉佳人就会在那上面粉墨登场,等待今夜的恩客寻摘。
旁边已经坐了不少来寻欢作乐的浪荡子,无不衣着锦绣。
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向韩耀魄搭话:
“李公子可是好久不见,怎么?今日那云嫣待梳拢,魅力这么大,把咱们李复大公子的魂儿也勾来啦?”
韩耀魄笑笑,含混几句。
“略有耳闻。”
公子哥咋舌道:“我可听说那花魁国色天香,眼睛向你一望能勾了人的魂儿去。今儿可有不少人冲着他来呢。”
形容一个男人国色天香……韩耀魄打了个激灵。
那人兴致冲冲地给韩耀魄指认:
这是平京知府大公子,那是江州织造王二少爷。
公子哥努努嘴,神秘兮兮道,“楼上雅间坐着的,听说大有来头呢。”
他摆出一副好神在在的模样,可韩耀魄不明就里。
公子哥败下阵来,“好吧。”
神秘兮兮地凑近:
“听说朝堂上除了那位,就剩雅间里边坐着的了。”
朝堂?
韩耀魄思索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
莫不是个枢机重臣,宰相辅弼之流?
公子哥满意地看着韩耀魄惊讶的神色。
点到即止,公子哥哈哈一笑:“话说回来,既然平之兄有意于那花魁云嫣,小弟我就不跟着瞎掺和啦。”
笑着拱拱手,公子哥冲他挤挤眼,露出遮遮掩掩了半天的意图,意味不明道:“听闻平之兄近日要高升,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,届时我鞍前马后,定不推辞。”
韩耀魄一头雾水,也跟着打哈哈,“一定一定。”
谈话间,忽然一声笛音清亮,压过满室喧哗和燥热的骚动。
今日的重头戏来了!
座下的老爷公子瞬间茶也不品了、天也不聊了、怀里的美人也不看了,瞪圆眼睛望向那高台。
筝笛灵动,伴着缠绵乐音,一众男倌环肥燕瘦,陆续亮相。
那些倌儿都不过十八九的年纪,一张嫩的能掐出水的脸描眉画目,带着青涩的媚态。
一旁竖起一个大木板,上面随着男倌登台顺序挂出各种的牌子。
由专人拉长嗓子唱和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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